总是梦见他。
梦中的他走在一望无际的冬夜里,寒风灌满衣。
他沉默地背着行囊,风雪落在他的肩膀上,冰霜凝上他的眉梁,星辰闪在他的瞳仁里,他裹紧夜色的斗篷,收起月光的孤傲。黑夜拥抱他,陪伴他,用深沉的黑暗保护他。他却偏偏向往破晓的光,向往所有人的欢呼与赞赏。他步履蹒跚咬紧牙关向前奔走,万籁在他脚边俱寂,岁月在他身后匍匐,耳边如刃般的瑟索寒风一遍遍告诉他这是冬夜,他却仍步履坚定地走向春阳,走向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他想把春日的朝阳佩戴在领口,想把夏日的花朵别上胸襟,想把所有属于哥哥的光芒照射在自己身上。大雾弥漫着他的背影,模糊却铿锵。
他是谁,是我每天朝思暮想,每天夜以继日寻找有关你的线索,满心期望归来的弟弟吗?
我挣扎着惊醒,醒在另一个梦里。
朦胧间又看见你。你在很远的地方奔跑,秋天的麦浪大面积泛起波涛,洒金般的麦浪托着你跌跌宕宕,一浪一浪前往远方。你站在那金黄色的麦田中冲着微笑,嘴角的微笑明亮如十二月的星光,眼中像一潭雾黑色的湖水,深邃而耀眼如钻。漫天飞洒着毛茸茸的絮,你逆着风,大片的絮轻抚过你的发梢,而你随着天边那群振翅飞翔的大雁消失,不见踪影,也不见孩童时稚嫩纯真的你。
你没有看到我。我在努力地向你奔跑。
请让我看一眼,你是谁。
后来,梦里有人告诉我,你是阿布。
从那以后,梦醒了。此后的无数夜晚里,我再也没有见过你。
还记得吗,你十岁的那年寒假,你背靠在我胸前说想去北方的城市游玩,看着镇上的小孩都在讨论着北方的雪景,讨论着北方的大草原,你对那些都非常向往,希望我能带着你一起去。可我当时却忙于警校考试没能顾及到你的心情,记得你嘟囔的小嘴抱怨着“哥哥不带我去,我就自己去”的话。可等到我从警校毕业后,再想与你一同去游玩时,那个摇着我的手臂撒娇请求我满足他的任何想法的小男孩再也不见了。
你去哪了。你流浪去了哪里。
你是否流浪去了北方,梦里你曾说的那个你最喜欢的北方。
现在是寒冷的十二月,在北方的城市,干冽而萧瑟总是冬的容妆。深夜里的路上是铺展开的街灯,一晃一晃,一片柔长。北方的雪如沙如尘,淹没了楼房淹没了林场,可我知道,一定不会淹没你的信仰。你是不是还在路上,一路北上,一路风霜。你带着风尘,带着十二月的风雪,依然在黑夜里前行。你沉默不语,眼里闪烁着光明。他们说你坐在北方的桦树林里写诗,写枝头的鸟雀,写树洞里安睡的松鼠,写荒芜的冰原,写无尽的岁月。我想再见见你,可是你去了哪里。
你是否流浪去了大草原,梦里你曾说的那个你最向往的地方。
你说你要去北方看看那千山之巅,万水之源。那里有希望在草原上奔跑,可以听耳边的呼呼风声,看扬起的牧鞭一次次抽缺太阳。远远的斜坡上一片碧绿,大片的绵羊像云朵一样漂浮在上面,弓下的脊背驮起了宁静的黄昏。远处的雪山若隐若现,距离太阳最近的地方应该满是生命的力量。他们说你会坐在牛羊群里写诗,写流水的潺潺,写蓝天的辽阔,你说要给我们俩写诗,写我们的笑脸,写我们挂在颈上的吉祥安康。我想再见见你,你什么时候能回到我的身边。
后来的后来,他们也没了你的消息。
还记得吗,你十四岁参加小镇上举行的拆除爆破比赛还拿到了第一名,可当你向别人分享自己的喜悦时却遭到了周围人的质疑,说你是走后门或者运气好才得第一的。我仍记得你回到家抱着我吐槽这件事时委屈巴巴的表情,并发誓自己一定要比所有人都优秀。可不知什么原因,也许是你被周围人冷眼相待,又或许是我没有尽到关心照顾你的责任。于是当我从警校毕业进入警局工作的那天后,你便杳无音讯。直到一次参与银行抢劫案的调查时,我看到你安装炸弹那阴狠冷酷的神情,看到你跟冷谷一起协同作案并逃离现场的画面,我 才意识到,小时候那个喜欢冲着我微笑,喜欢抱着我撒娇,跟在我身后形影不离的小尾巴已经不在了。
不知不觉间,我也为你写满了一摞厚厚的稿纸。当我每一个夜晚我的笔尖在纸上飞速地留下痕迹,看着白色的稿纸渐渐出现如同破碎的星辰般的墨黑字迹,就像当初梦见你时你眼中盛满的星光一样,我便觉得满足。我捧着这一摞稿纸,像是捧着你写给我的诗,像是捧着一层层星云叠成的小小宇宙。在那宇宙里,我看到了你肩上的冬雪,看到了擦过你发梢的秋絮。它们都在明亮的阳光下,闪出四季的色泽。
还记得吗,十几天前是我的生日,我承认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一次生日礼物了。当我从城市里的监控看着你戴那夹杂着泥土的警帽,戴着那性感的紫色假发,紧实的女士警服把你结实的身材撑得有些臃肿,经过精心伪装成“菲璐”后的你以充满诱惑性的身子扛着麻袋,看着你不情不愿骂骂咧咧但又自信傲娇地走向我家的步伐,我真是恨不得透过监控把你抱进我的怀里。你知道吗,当我从家里的监控看着你小心翼翼、聚精会神地在为我安装“生日炸弹”并匆匆离去的样子,又或者是你亲手为我写下的签名为“菲璐”的生日祝福,家里留下了属于你的气息,我感到格外的惬意和舒心,意犹未尽。
你沉默地背着行囊,风雪落在你的肩膀上,冰霜凝上你的眉梁,星辰闪在你的瞳仁,你裹紧夜色的斗篷,收起月光的孤傲。大雾弥漫着你的背影,模糊却铿锵。那个天真烂漫、调皮捣蛋的身影也一去不复返。
你在很远的地方奔跑,秋天的麦浪大面积泛起波涛,洒金般的麦浪托着你跌跌宕宕,一浪一浪前往远方。你嘴角的微笑明亮如十二月的星光,眼中像一潭雾黑色的湖水,深邃而耀眼如钻。
后悔没带你去北方看雪景,与北方的大草原亲近。
后悔没和你一起分享喜怒哀乐。
后悔没在当时看到你匆匆离去时追上去把你抓住抱入怀中。
又一次遇见你,是在很多很多年以后,也许是我们俩针锋相对的场面:
你手里掂着引以为傲的炸弹,桀骜不驯地说:“好久不见,柯泽,或者我该喊你一声,哥哥。”
我戴着特制的防爆头盔说:“阿布,这一次,我可否跟你一起去流浪,
去所有你描绘给我听的地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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